床，突然有點擠，一團熱呼呼的身體靠了過來，硬是把冷氣帶來的涼爽給壓了下去。

 

睡得正好的牧被這個火團一燒，頓時睡意全消，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眸子，正打算轉身過去把春田踹到床的另一邊，卻發現，春田靠著牆睡到打呼，而他們中間，那團火球，呃，不，一個穿著睡衣的小男孩正趴在床上，捧著雙頰，側著頭，大大的眼珠像是被流水浸潤過的黑曜石，泛著清澈的光亮，望著他。

 

我在作夢。

 

牧轉回身，拉住被子往自己頭上一蓋，打算當作什麼都沒看到。

 

「欸欸，你看到我了啊！」

 

稚嫩的歡呼聲在他身邊響起，他扯著被子，外面的小孩似乎也扯著被子，一大一小就這麼開始拔河。

 

春田你這混蛋，你沒說過你家會鬧鬼啊！！不過住了這麼久，這倒是第一次遇到，難不成是座敷童子？但是沒聽說座敷童子會穿兒童睡衣的啊？是為了跟上潮流嗎？但是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座敷童子？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嗎？

 

牧在被窩裡呆滯了一會兒，力道不自覺放鬆了一些，然後被子被掀起來了。

 

那個深褐色短髮的小男孩就坐在他們之間，雙膝併攏，圓圓的臉上掛著無害的笑容，雙手還捏著被子，透過窗外灑落的銀白月光，牧看清了那孩子的臉。

 

然後，他決定繼續拉回被子，睡覺。

 

搞什麼，這小孩怎麼長的像是他跟春田的綜合體？！

 

「啊！你把被子搶走了！牧爸爸是壞人！」

 

略帶氣憤的嘟噥才剛剛結束，下一秒，牧掀開了被子，直接彈坐起來，轉身面向那個看起來三四歲左右的孩子，驚訝到面無表情。

 

「我都來看你們了！你還當作沒看到我，壞人！」

 

圓滾嫩白的手指頭指著牧的臉，另一隻手叉著腰，方才還帶著笑意的臉龐寫滿了委屈，小小的菱形嘴巴抿了起來，眼眶一點一點發紅，山洪爆發預警中。

 

「等一下，先不要哭！」

 

牧想伸手安撫那孩子，又有些猶豫，要是手透過去了怎麼辦？座敷童子是實體嗎？如果是，那還好辦；但如果不是，那該怎麼辦？！！啊啊啊啊春田你這時候為什麼可以睡死成這樣？！給我醒過來！！！

 

彷彿看穿了牧的猶豫，小男孩一邊吸鼻子，一邊抱住了牧的手臂，緊緊的。

 

「牧爸爸，我從上面下來找你們的，我想當你們的小孩。」軟軟糯糯的鼻音，說出一件就算地球毀滅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。

 

「我果然在作夢。」但是這孩子的重量就掛在自己手臂上，熱呼呼的體溫也傳了過來，輕輕的呼吸也一下一下地刷著他的肌膚。

 

這個夢好真實，真實到如果是真的，該有多好。

 

「牧爸爸？」

 

小男孩晃了晃牧的手臂，喚回他的神智。

 

「嗯？」

 

「你是在作夢啊，所以才看得到我。」

 

果然，就算知道，內心還是沈了一會兒，也是，自己在想些什麼呢？他跟春田頂多也只能領養，怎麼可能會有一個這麼像他們的兒子？

 

「為什麼你要叫我牧爸爸？」

 

牧問著，聲音放得很輕，對著夢說話，大聲了，就會醒。

 

「因為另一個是春田爸爸呀。」小孩轉過頭去，然後帶著一臉嫌棄轉回來看著牧，「春田爸爸老是把家裡面弄得髒髒的，害你要一直打掃，而且我知道，我都有看到喔，春田爸爸一天到晚欺負你，到處欺負你！討厭！牧爸爸，我比較喜歡你喔～」

 

像是要證明什麼，他放開牧的手臂，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，趁牧還在消化那個『欺負』意義的時候，坐進牧的懷裡，喬了一個舒服的坐姿，帶著奶香味的背後貼著牧的前胸，在他的懷裡抬起頭，看著牧精緻的下巴曲線。

 

春田爸爸真的是賺到了。

 

等牧發燙的臉恢復正常溫度之後，他才有辦法低下頭，看著那雙跟自己如出一轍的黑亮眸子。

 

「你說，你是從上面下來的？」

 

既然是作夢，那問問也無妨吧。

 

「對啊對啊！」男孩似乎開心了，點了點頭，接著繼續抬起頭，跟牧相望，「我們都在上面等爸爸媽媽，等到了自己喜歡的爸爸媽媽，就會去他們家當小孩唷。」

 

「可是，我們兩個都是男的，不能生小孩啊。你要去別人家當小孩才對啊。」牧把小孩的頭壓下去，抬手輕輕地摸著他的頭髮，跟自己很像，滑順又柔軟。

 

「可是我不喜歡其他的欸。」小孩蹭了蹭牧的胸口，「我喜歡你們～」

 

「為什麼啊？嗯？」他盤起腿來，讓小孩坐回柔軟的床墊上，但只要向後一倒依舊能夠被牧抱著，小男孩似乎完全不想離開那個懷抱，只是屁股扭了扭，找到了舒適的位置，身體完全沒有離開過。

 

「我喜歡你們感情好，牧爸爸你知道嗎？我們都覺得你們感情超好的，老是黏在一起，就算吵架，春田爸爸也會先道歉。牧爸爸煮東西看起來就很好吃，我看過千珠阿姨跟春田爸爸為了最後一塊炸雞塊吵架，好幼稚，不過春田爸爸對你也很用心喔，他常常煩惱要送你什麼禮物還有要去哪裡約會才好～最重要的是啊，牧爸爸跟春田爸爸長得都好好看，當你們的小孩一定會超級好看！我搶了很久才搶到的喔。」

 

男孩扳著手指一個一個數，牧聽著，卻開心不起來。

 

這孩子，這樣就不會出生在這世界上了吧。

 

似乎看出了牧的黯然，小男孩抱著他的手晃了晃。「牧爸爸，不要難過啊！」

 

嗯？這麼會看人臉色，一定不像春田。

 

「我想當你們的小孩，就算不出生也沒關係啊，我之前在上面，以後也是啊，跟之前一樣的，而且，當你們的小孩以後，不用找，我就隨時都會看到你們欸，所以你們要開開心心的，不可以吵架喔！」

 

牧突然想起睡前跟春田吵的那一場，明明吵得很激烈，現在卻忘了什麼原因，只記得自己氣得打算打包行李回老家，要不是已經沒有車了，而客廳又還沒整理好，他才不要跟春田躺在同一張床上。不要問客房，那很早以前就已經變成儲藏室了。

 

「你是因為看到我們吵架所以下來嗎？」

 

「嗯，哈哈哈哈。」男孩突然笑了出來，「因為春田爸爸超～級～拼命祈禱你睡醒就消氣了，哈哈哈，牧爸爸，春田爸爸真得很努力唷，他還說他可以一年，然後改成一個月，然後變成一週，最後好像很可憐一樣，說三天都不欺負你了，所以我就下來幫他忙啦！」

 

春田你這變態！許這什麼願！你看，被小孩子聽見了吧！牧平靜無波的臉龐下翻起驚濤駭浪。

 

「所以不要生春田爸爸的氣了，好不好。」

 

懷中的小孩子又抬起頭，突然站起來，轉身在牧的臉頰親了一下。

 

「啊，出來太久了，我該回去囉，牧爸爸，下次有機會再來找你唷～」

 

「等等。」

 

眼前的笑容一晃眼就散了，但留在胸口的溫度還在，暖暖的，牧緩緩把手放在剛剛男孩依靠過的位置，輕輕的笑著，這個夢真好，好到他決定用枕頭砸一下春田的腦袋就原諒他，雖然他想不起來為什麼吵架，但該砸的還是要砸。

 

夜裡，砰的一聲，不知道哪兒來的枕頭砸到了好夢正酣的春田臉上，讓他瞬間清醒。

 

是誰，是誰在這時候偷襲？牧？

 

他轉過頭，看著帶著笑容熟睡著的牧，一分鐘過去，兩分鐘過去，他為自己懷疑牧而有點自責，所以枕頭是自己弄掉的嗎？會嗎？啊，隨便啦！不過，看起來牧好像做了好夢，那，早上他應該會聽自己好好解釋吧。

 

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懷抱，春田慢慢慢慢挪了過去，輕輕地把手臂搭在牧的腰間，再緩緩地把下巴靠在牧的肩膀上，這樣才對，這才是睡覺的正確方式！春田在內心的小本子上頭打了個勾，完全忘記自己為什麼醒來，就這麼緩緩再度入睡。

 

隔天會怎樣，天亮了再說吧，他總覺得牧一定會原諒他的。